我是大飞，是陈敬川。
也是那个娶了思思的男人。
是的，2022年，我和思思就领了结婚证，只差一场婚礼。
思思说我和她不是青梅竹马，可我觉得就是呀。
怎么说也是初中同桌对不对。百年才能修个同船渡，我和她能同桌，至少也有几百年的缘分吧。
只不过那时的我，家庭条件好，又有老师维护，性格嚣张了那么一点点。
现在回想起来，别说思思了，连我都挺讨厌那时的自己。就像现在那种如果打人不犯法，就想给他一拳的熊孩子。
看看过去的我，再看看现在的我，你大概就能知道，这中间经历了怎样的重大变故。
而这个变故，多少和思思她爸有一些关系。
02
我的人生在高二之前，可以说是顺风顺水。
我爸以前在矿务局工作，后来转进一家大型企业。
现在说说也无妨了。他的收入和他的职务肯定是不匹配的。
而我很小就穿名牌货，我妈用的都是大牌包。我爸只有外套是普通款，里面全是贵的。
我小学的时候，爸妈还知道收敛，有钱也不敢花。等我读了初中，他们渐渐开始肆无忌惮了。
这样的日子，我过到高二。
2011年，我爸的前上司因贪污被抓。拔出萝卜带着泥，我爸也跟着进去了。我浮夸的生活从此到头了。
家里的财产，包括4处房子全部被查没。
三天后，我妈和我小舅也被带走了。
我妈和我小舅开了一家皮包公司，专门收贿。
我爸被带走后，不到一个月就畏罪自杀。
我妈和小舅一个判了10年，一个判了8年。
而我，一夜间从一个人人捧着的小霸王，变成了无家可归的丧家犬。
03
我爷爷是很传统的农村人。
我家有钱的时候，我爷爷不愿意沾边。估计是猜到来路不正吧。
我爸出殡，我爷爷都没露面。
我也不可能去他那边住，毕竟我还得在武汉上学。而我爷爷也不喜欢我，说我们一家是家门之耻。
我家房子封了之后，我住到了外公家。
外公有两儿三女，小舅舅是最受宠爱的儿子。
以前跟着我们家躺着赚钱，人人都夸我爸有本事。现在吃牢饭了，他们都反过来骂我爸妈害了他们。
那时，我没地方去，只能住外公家。
16岁，我就开始品尝人世间的世态炎凉。
我爸威风的时候，去外公家，外公都是挑我们爱吃的做。现在吃饭，我说一句，鱼是前天的？我外婆就说，收收公子哥的脾气吧，不能吃就别吃。
那时候想不通，就算我爸倒了，可他们也疼了我十几年，怎么一点感情都没有。
有一次，和我表弟吐槽。
他是我小舅的儿子，比我小2岁。我们之前关系还挺好的。
他说，你以前半夜要吃汽水包，没有卖的，你就拿拖鞋扔大人，你有想过什么感情吗？你清醒点吧，家里人忍着你，是看在钱的份上。你是外姓人，把我爸都害进去了，还让你住就不错了。
我被表弟怼得没词了。
04
那段时间，我心里特别难受。
成年人也未必能接受得了这种落差，何况我还在读高中。
一个人的时候，经常哭。人前却装得若无其事。好像自己没心没肺，冷漠无情。
10月初，我妈入狱后我第一次被允许去看她。
一路都在偷偷抹眼泪。
我姨夫送我过去的。他还劝我一会见到妈妈，别使劲哭。让她放心才能安心改造，争取早点放出来。
可我妈见到我，开口就说， 对不起，妈妈也是想你过得好一点才走错路了。
我心里的难过，一瞬间就没了。
我说，什么为了我好一点。你和我爸财迷心窍，和我有什么关系，别赖在我头上。
我妈捂着脸，哭着说，你不要这样说妈妈，妈妈心里很难受。
我说，你难受？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，我没有家了。
我妈哭得更伤心了。
而我嘴上说得有多难听，心里就有多难过。
05
2012年春节，是我最不愿回想的春节。
我到外公家，带着一个伙伴，叫饭团。
它是一条金毛。
那一年，它已经12岁了。可以说，从小陪我到大。
大年初六，我刚回家。就看见外公把它栓在阳台上，用棍子打它。
我冲过去抱住饭团，说，为什么要打它？
外公气哼哼地说， 你马上把它给扔了，到处拉尿，臭死了。
饭团那时候年纪大了，偶尔憋不住会漏尿。
那时候，我虽然没钱了，可臭脾气还在。我说，你早晚也有管不住自己的一天，到时候也把你扔了吗？
这下好了，外公气得火冒三丈。把我和饭团都赶出去了。
又逼着我把饭团处理掉，要不然，不许回家。
我开始就在楼下转，到了半夜10点，依然没有一个人下来找我。
我开始明白，任性也好，倔强也好，都是建立在别人在乎你的条件下。
否则，你是生还是死，人家都不在意。
06
我牵着饭团，走出了小区。
过年，到处张灯结彩。有的人家还在热闹的打麻将。而我呢，走在万家灯火之中，没有一个温暖的窗口属于我。
心里压抑得想死。不知道去哪，漫无目的地走着。
结果走着走着，就到了我爸的单位。
那个大门又挂起大红灯笼了，在风里摇啊摇的，多少风光的记忆涌回来。
我一下绷不住了，蹲在路边，抱住饭团嚎啕大哭。
后来，有个男的走过来，说，小兄弟，怎么了，大过年不回家，出什么事了？
我擦眼泪说，不用你管。
他看清我说，唉，怎么是你小子？
我也一下愣住了。
虽然这个男人我只见过一面，可我记得他。因为他教训过我啊。
他不是别人，正是思思的爸爸，乔跃海。
我叫他乔叔。
那时候，乔叔在我爸单位对面，开了一家饭店。
他说，你是没地方去了吗？大半夜的，到我店里坐会吧。
07
思思说，你等会儿，你等会儿。这都什么情况。我爸什么时候开的饭店，我怎么不知道？我爸刚走，你别吓我好不好。
我和思思再见面，已经是2019年的五一。
我主动去找的她。我想来想去，还是想把她爸爸的事告诉她。
因为有些故事已经尘埃落定，我不想乔叔就这样悄然无声地离开人间。
至少，我要让她的女儿知道，她有个伟大的父亲。
思思质问我的时候都结巴了。
她说，你，你和我爸什么关系？你不会是他的……
当时她以为我是乔叔的私生子，在外面悄悄开了一家饭店，养活另外一家人。
也算逻辑满分。
我叹了口气说，你对你爸这么没信心吗？
她说，你别卖关子行不行。
可我要想讲明白，还得从2012年接着讲。
那时候，我告诉乔叔，外公不让我养饭团，被家里赶出来。
乔叔就说，那你放我这里吧，在饭店养老饿不死的。
后来，我就把饭团寄养在饭店。每天放学，我都过去看看。
乔叔不是总在店里的，经常出差。
有时在店里遇见，他总和我聊聊天。我会把在外公家，在学校受到的委屈讲给他听。
他开导我，要接受现实，让我学会从别人的角度，去理解看待问题。
他让我明白，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。
08
我就是从那时开始改变的。
因为我真正反省自己的过去。
说句实话，我家有钱的时候，但凡对外公外婆好一点，今天我也不至于这么惨。
许多人说自己由富变穷，身边众叛亲离。可回头看，从前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因为有钱，就轻易去轻贱别人的尊严。
如今我家完蛋了，别人自然把我当垃圾。
我可以推说是亲生父母从小没给我正确的三观，正确的教育。
但都怪我爸妈又能怎样呢。
乔叔说，自己的人生，终究是要靠自己的脚走完。只有改变自己，才能改变终点。
后来，我多多少少也知道了思思家里的事。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。
她家“皇后娘娘”植物人那么多年，从奶奶爸爸姑姑，到他们姐弟，鲜有互相指责。都是反省自己哪里没做对，一家人齐心合力渡过难关。
再看我们家，我妈犯了这么大错，竟然开口就说是为了我好，甩锅在我头上。
某种意义上，我在11年失去了一个混蛋爸爸。12年，却得到了一个贵人。
虽然我们从没认过什么干爹干儿子，但乔叔却在我人生最迷茫，最灰败的时刻，给了我父亲般的关爱。
我在心里，有点不要脸地自认他是我爸爸了。
09
2013年高考。
我学习本来就一般，再加上家庭的重大变故，落榜了。
我外公不愿意让我复读，我自己也没有这个意愿。
乔叔建议我，不读大学，也要学个技能。我一直喜欢玩电脑，他出钱送我进了家电脑专科学校。说学费和生活费是借我的，以后工作了，再还他。
当时我有点不敢相信，感动得都哭了。
我问乔叔，家里亲人都不管我，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？
他说，你好好一孩子，我不能眼看着你毁了吧。
转眼到了14年暑假。
我去乔叔店里看饭团的时候，乔叔正好在家。他对我说，我电脑开不了机了，你帮我看看。
我三下五除二，就给乔叔弄好了。
然而，电脑硬盘重新修复之后，有些删掉的东西，又回来了。
其中有几张照片让我意外了。
因为我认识。那是我爸那个被抓的上司，以及他的一些朋友。
当时我脑子都是懵的。
乔叔怎么会有这些照片呢？
我想起我妈和小舅合开的皮包公司，他这个店该不是也给那个贪官搞收贿的吧。
我犹豫再三，决定去问问他。
乔叔知道我看见了，特别紧张，叮嘱我和谁都不能说。
最后，他有选择地给我讲了一些有关照片的事。
而这件事让我震惊不已。
10
思思说，乔叔以前是二级运动员，受伤后，去了一家国企。
其实在这中间，乔叔做过几年警察。
直到思思两岁左右，家里觉得这个职业不安全，就让他辞职了。
所以思思不怎么记得她爸做过警察。
时间转进2006年，乔叔以前在警队的师傅来找他。
那时他师傅调到了经济侦查大队，他调查的犯罪对象和乔叔一个体系。他想招募乔叔做特情人员，也就是卧底。
乔叔心里是有警察梦的。能以这种方式重回归，他当然愿意。
再加上，师傅调来经济侦查大队，不像在街头那么危险。没有理由拒绝。
之后，在乔叔的协助下，接连破获几宗案子。
时间来到2009年，当时局里开始对我爸上司那一伙人立案侦查，徇私舞弊，低价出售国有资产。
计划里，他们要在我爸单位门口，开一家饭店，当特情据点。
结果就在这时，乔叔的师傅因功殉职。
细节不谈。总之，原来的计划被搁置。
乔叔一腔热血，自己出资开店，把据点弄起来。
后来你们都知道的，那个案子从经济案入手，拽出一大串贪污受贿。
其中，就包括我爸。
这也是思思不知道这个店的原因。
那天乔叔和我说，你爸不是我们的调查对象，但他进去，多少也有点关系。你要是恨我，我也接受。叔叔也是有孩子的人，那天你蹲地上哭，我心里是真难受。我帮你是为我自己，你不用感激我。
我眼泪哗地就下来了。
我说，乔叔，我为啥不感激你呢？没有你，我这辈子就完了。我爸妈那是活该。你再晚抓他们两年，等我成人了，那我还不得跟着他们一起进去啊？我舅都进了，我能躲得过吗？
11
思思知道乔叔的真实身份之后，惊呆了。半响缓不过来。
她喃喃地说，听起来挺离谱的，但细想想，是我爸能干出来的事。
思思眼圈缓缓红了。
她说，我爸都走了这么多年，你怎么才想起来和我说。
我狠狠地咬着嘴唇，不知道要怎么讲。
因为这才是我最难开口的部分。
就是那个饭店，案子结了之后就关掉了。可是15年，忽然有人举报乔叔利用职务之便，侵吞公有财产。
这件事听起来蛮滑稽的。
因为这个店是乔叔自己出资开的，不论挣了还是赔了，都是他个人的事。
但这里有个空档。
立项是乔叔师傅立的。虽然他已经不在了，但这个据点的记录还在。再加上多年前的账务又有点乱。
应该是有人整他，这一盆脏水泼下来，乔叔一时还真没法说清楚。
当时他就被停职了，让他把钱还回去，之后给内部处分。
乔叔气不过啊。
他一辈子清清白白，竟然扣上贪污的名头。
乔叔有点失控了，和上司大吵一架。他根本不管官僚那一套，自己接着出去调查。
雨天，路滑，赌气，再加上思思妈妈离世不久，打击太大，各种因素凑在一起，乔叔在跟踪的路上，出了车祸。
思思气得直拍桌子。她说，你为什么不早说，人都不在了，你瞒着我干什么。
我说，因为我不想你知道的时候，他还带着诬陷的罪名。
是的。那些年，我一直在跑这些事，找当年的老同事，收集证据。
他们说我有毛病，人都没了，一个处分而已，翻案有什么意义。
可我觉得，这是我唯一能报答乔叔的事吧。
我不能让他离开之后，还背着诬陷和骂名。
我打开背包，从里拿出一份撤销处分的通知，一个荣誉证书，以及一枚补发的三等功勋章。
我放在思思面前说，都是你爸爸的。你收着吧。
思思轻轻摸索着，轻声哭了。
12
之后的日子，我和思思来往多起来。
说实话，我没想过会和思思恋爱。
她现在变得很漂亮，再不是从前的泼猴了。而我呢，普普通通程序员，自修了个大本。
我按揭了一套小公寓，原本我是想和饭团一起住的，可它14年的时候，离开了我。
我和思思各方面不对等。
但那时候思思时常在微信上和我聊天，她想知道不一样的乔叔。
长假，她还会从武汉回来，让我带她去乔叔开饭店的地方看看。
店铺还是那个店铺，只是换了人，做着千里香馄饨。
我们进去各吃了一大碗。思思吃完，坐在那里磨磨蹭蹭地不想走。
她和我说，她把乔叔的事告诉弟弟了。但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奶奶。毕竟，奶奶年纪大了。这么复杂的经历，怕她承受不起。
我说没必要说了，老人家最怕刺激。乔叔跌宕起伏的人生，我们年轻人听听就好。
就在那一年，我妈出狱了。她住进外公家里，不愿见人。
后来就是11月了，思思忽然从武汉回来找我。
她说，我想问你件事？
我说，什么？
她说，你喜欢我吗？
我有点蒙。我说，你想干什么？
她说，何俊良来找我，说他离婚了。
是的。那个曾经给了思思无数欢笑和眼泪的男孩。结了，又离了。
他娶了许慧珍。
当年许慧珍很有手段，先摆平了未来婆婆，让婆婆发话把她娶过了门。
这些年，婚姻把爱磨得一地鸡毛。
何俊良还是那个何俊良，可许慧珍变了。她发现自己不顾一切抢回来的男人，可能是个妈宝男。
从男人的角度说，何俊良算不上妈宝。我觉得他只是内心没有了爱，和谁在一起，好像都无所谓。
而思思来找我，是因为她回绝了何俊良。
她对何俊良说，她有男朋友了。她说这句话的时候，心里想着的竟然全是我。
于是她送走何俊良后，就坐车回家找我了。
她说，你认真回答我，愿不愿意做我男朋友？
我被她气到了。
我说，傻瓜，这话应该我先说！
13
有时我分不清，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爱上思思的。
不见她我会想。见到她，又不敢多说话。
因为家庭的变故，让我变得自卑了，我觉得样样配不上她。
可有一天，思思忽然像一把向阳而生的鲜花，呼啦啦地开在面前，问我要不要做他男朋友。
我心里对这份感情的约束，就全都放开了。
我和思思就这样在一起了。
之后我辞了职，去武汉找了新的工作。
房子还没有找好，就先住在思思那里。
而我搬过去没多久，武汉就封城了。
难熬的日子，还好有相爱的人陪伴。无趣的生活也变得有趣起来了。
那时候，家里的土豆总是最后吃。因为耐放。长出芽子，我会剜下，泡进水碗，养出新绿的叶子来。
思思问，谁教你的？
我夸张地说，你爸咯，以前饭店里的土豆，他能养出一棵树。
思思被我逗得哈哈大笑。
我们好像小学生恋爱似的，有永远说不完的话。
有时还会组队打会游戏，你叫我嚷的，又是一天飞过去。
也有累了，不想说话的时候。通常是半晚。安静地坐在暗金的夕阳里，也是一种幸福。
有一次，思思问我，我们以前不是天天打架吗？怎么重逢的时候，就一见钟情了呢？
其实，我知道为什么。
是乔叔。
是他的存在，让我和思思重逢之时直接有了一家人的错觉。
14
2021年，我的工作稳定下来。
我把老家的房子卖掉了，准备和思思一起买新房。
中介小哥建议我们先去登记，免得日后麻烦。
于是我和思思就这样成了夫妻。
本来，我们是想年底就办婚礼的。可思思的奶奶病了。腹腔积水，查不出病因。
我和思思都很担心，婚礼也就很自然的推后。
22年底，奶奶的腹水才慢慢退下去。
而思思，开始吃不下饭了。吃什么呕什么。
没错，她怀孕了。目前平塌的肚子里，已经隐藏着一个小小的生命。
我们飞快地进入了婚礼筹备阶段，想在春暖花开的三月，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。
定下场地的那天晚上，我兴奋得有点睡不着了。我抱着思思，激动地说，我终于要有一个家了。
是的，我不再是孤儿了。我在这个世上，有了妻子有了孩子。
而思思靠在我怀里不说话，心里无限的温柔与感慨，四散在空气里。
我猜，她是想爸爸了吧。
我们的爸爸，到底没有看见我们结婚的样子。
不过爸爸你放心啊，不管是作为儿子，还是作为女婿，我都会在未来的日子里，好好的呵护思思。
替你好好爱她，加倍的爱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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