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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界风光

【搜搜世界】泉州:戴云山麓,江海交汇

发表于2022-8-18



泉州:戴云山麓,江海交汇
 
 
 
题记:
这些年,时时觉得欠了泉州一篇文章。相继写出《眼行心读》和《天下无路》,华夏万年跌宕,八闽山海和鸣,泉州却不形于笔墨。“欠了”的心思,其实也没来由。要说“家门口无风景”,我之于泉州,算是一例。可我分明知道,身边的这座古城,自有深意。
那日傍晚,消息传来,泉州以“宋元中国的世界海洋商贸中心”入列“世界文化遗产”。这有几分不伦不类。泉州不是遗产,它活着。就像京杭大运河,它活着,又不得不身兼“遗产”。这是个契机,促使我次日专赴泉州,小住两日,以悠闲而体会它
 
 
 
一座城市的历史,含了怎样的隐喻,又隐喻了怎样的历史?
泉郡天后宫富丽堂皇,面阔五间,台基上可以绕主殿一周。天后座前的六根石柱,柱础体量出奇大,造型却又显华贵,雕饰更是极考究。单这一项,就足见郡人当年在此供奉海神妈祖何其恭敬、虔诚。主殿之后建有寝宫。这是华夏信仰的独有心思,人神相通。说人神合一也不为过。各式神明,虽形貌、功德有异,大抵也和人一样都要起居坐卧的。敬神的人,遂细心地为一应神祇建起寝宫。泉郡天后宫的寝宫,比起大殿来,另有排场,面阔七间;却是素雅淡然,视觉上很显安和。寝宫正面的两根石柱,不是龙柱,柔美有如女子的佩饰。也许,郡人心里,大殿上接受生民跪拜的女神,肃穆威仪,回到寝宫,则是回归了她尘世女子的本然。这不,寝宫之后,还有梳妆楼为海神备着。这梳妆楼两层,色彩比寝宫艳丽夺目。寝宫不少见,这座专为女神建的梳妆楼,独一处。泉州古城里的这座天后宫,当得天下所有天后宫的模范。


天后宫在泉州古城的南城门内侧。晚近挖掘出了德济门,从宋代到明代历数百年的叠加。明代思想家李贽故居也正在德济门下。出德济门,便可以由顺济桥跨晋江南去。不多年前,晋江水大流急,冲毁了宋代所建的顺济石桥。就此在邻近建起顺济新桥,继续顺与济。
沿晋江向东下行十多里路,江北岸有小山。山顶榕树华冠,岩石磊叠,无尽美意,恍然仙界。山脚有山门,赫然“武当山”三字。过山门,石阶而上。两侧石栏杆与石狮,皆为宋代之作。迎面而来的,是卧石如龟,背上立有明代知县所勒石碑,描金的“吞海”二字。何种意味?“吞海”石碑西侧,是凉亭。亭身四面,亭盖八角;亭盖升高了些,大有逸去之势,却依然与亭身浑然一体。这凉亭,朴素中雍容,沉静里淡雅。且当它是北面真武庙的仪仗。玄天上帝是道教主神之一,为北方之神。北方属水。宋代,这座供奉玄天上帝的真武庙,是地方官员祭海之所。这是以真武大帝为海神了。也许,只有在泉州,只有在宋元的泉州,真武大帝才兼为海神。官员祭海,是国家祭祀的一部分,这是政治。得了海神护佑,人就可以劈波斩浪,以舟行而“吞海”,免于为海所吞。“吞海”二字,大是妙趣,实大气势。看那凉亭,有如羽扇纶巾了。


真武庙

莫非,晋江之奥妙、玄远,最在海神?
从天后宫上溯晋江,也是十多里地,岸边是九日山。九日山下,平阔之处,有昭惠庙,供通远王,堪称第一代海神。宋元的几百年里,官员遵彝典,祭祀通远王,以得海风之助,冬祭乃祈风遣航,夏祀则求风返舶。各式官员,不同职司,每每同祭海神,并祈海风。彝典既毕,登高揽胜,诗酒唱和。兴之所至,撰文以记,遗十数方刻字于摩崖。今日统称九日山祈风石刻。似乎世上独此风雅。
硕儒真德秀为泉州太守时,撰《祈风文》:
惟泉为州,所恃以足公私之用者,蕃舶也。舶之至时与不时者,风也。而能使风之从律而不愆者,神也。
是以国有典祀,俾守土之臣,一岁而再祷焉。呜呼。
郡计之殚,至此极矣;民力之耗,亦既甚矣!引领南望,日需其至以宽倒悬之急者,惟此而矣!
神其大彰厥灵,俾波涛晏清,舳舻安行,顺风扬帆,一日千里,毕至而无梗焉。是则吏与民之大愿也。
谨顿首以请。
华夏的万神谱里,海神似乎只得偏居闽海之滨。天后宫中,妈祖娘娘是闽地土著;昭惠庙里的通远王,也是地产的。国家祭祀里,有五岳庙、四渎庙,清代在河南敕建嘉应观特为黄河祭祀。皆无关于海。这样一篇《祈风文》,虽出自大儒,若非其履职泉郡,实无所成。可若非晋江悠悠,闽地难有大儒风流。
一千七百年前,时在晋朝。中原战乱,汉人难逃。渡淮、江之水阔,越武夷之山高,入闽以求生。闽地中部,又横高山,其名戴云。戴云之山,东濒于海。戴云之麓,山海之间,堪可安顿生命。惊魂既定,思念故土。跟前大江,名之晋江;另有江流,号洛阳江。九月初九,登高北望。登高之山,称九日山。晋江之畔,九日山前,有延福寺,为闽地最早的佛寺。后有印度僧侣来此译经,九日山上留下古迹一眺石,可俯瞰晋江,远眺东海。唐时,修缮延福寺,因缘际会的引出来通远王,立祠专祀,又改称通远王庙、昭惠庙。宋代,官方与民间皆祭祀通远王,泉郡则多见昭惠庙。如此说来,海神虽出自泉郡,其渊源实当追溯伊洛。




这一道溯源,便勾连起衣冠南渡。尤其东晋时381年的淝水之战,欲投鞭断流的北方马背族群,不得不止步于东流大江。史家雷海宗,以此划分中国历史进入第二期。大体不差,又当别解。第一期的中国,为中原的中国,是原生与原初的中国。这个时期的中国,至少可上溯六千年前,制陶有成,渐渐催生文字与冶金,至商周而盛,随之成就一应元典。第二期的中国,为江南的中国。文化与经济的中心,自北南移,从西向东。莫非,这是大江东流所隐喻?“江南的中国”,说的不是中国在江南,更不是说中国只在江南。中国的意象在江南,华夏的风雅在江南。
闽地原属南蛮,无关中原的中国。或者说,闽地缺席中原的中国。中唐以后,闽地开化。到了宋代,已然蔚为大观。与华北逐鹿、江淮兵争不同,闽地不战,最好逃难,恰是“山高皇帝远”。避乱逃生到了闽地的人们,带来了中原古韵、华夏正音。今称南音、闽南话,自唐宋流韵至今,相沿不变。这岂非原初中国的语言、艺术,惟闽地得以留存?说“江南的中国”,已不可少闽山闽水、闽风闽语。单说泉州府文庙,其占地之阔宽、大成殿之规制与宋式大飞檐之优美气派,再加上所辖安溪县、永春县文庙如今也得以列入国家重点保护文物,便可见千百年来闽地人文教化之所成。
然而,闽地毕竟为山陵,地脊人贫。中原、江淮的耕作技艺,无所施展。若要因地制宜,只得向海而生。讨海,是闽人所擅,也是闽人无奈。讨海,即是淘海,淘金于海。开海向洋,是闽人的劳作,更是闽人的气度、胸怀。千年来,闽人接浪迎风,于“江南的中国”,每每开风气之先而独领风骚。
闽人毕竟也是得了山陵的好处。武夷的茶,戴云的瓷。这足够在海洋贸易中占尽先机了。闽地之中,泉州古郡,卓然而立,在晋江入海处,借着地利、天时、人和,成就其“宋元中国的世界海洋贸易中心”这一殊荣。这一殊荣里,远不止商业的利润,还有文化的多元。
可是,怀璧其罪而世事难料。茶与瓷的贸易,招惹来的是鸦片与巨舰。英国人独独看中闽江入海口的福州和史上隶属泉州府的厦门,五口通商取闽地有二。1840年英舰复仇神号闯进珠江入海的虎门,是撕开了中国自足与完善的社会形态。这开启的是中国历史的第三期。这一期,毋宁是“开海向洋的中国”。如此,海洋不只之于闽人有极大关联,也不只之于农耕文明有局部关联;海洋已是全局的,甚至是根本的。中国成为“海洋的中国”,海洋是国族存亡所系,是文化流变所及。如同“江南的中国”是原生的华夏文化的再造而造极于宋代,“海洋的中国”是再造后的华夏文化又一次创造性转化的时期。
华夏的又一次创造性转化,吾人或许已预备于千年前。
恰似戴云山下一座别具一格的文庙里的匾额所悬:师古纳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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搜搜世界编辑:汪小明